春节回家的理由，一个就够了：团圆。但不回家的理由，他们却能找出千千万万个：有的人借口“买不到车票”，有的人称“被要求加班”，有的人则是“想趁机出去走走”…在这些不回家过年的人群中，有学生、白领、快递员、司机、菜市场工作人员等。 其中，一位编辑朋友的一番话，尤其让我印象深刻：我只是想维持一种现有生活节奏不被打断的状态。 去年吴嗯嗯作为部门唯一一个新人，毫无疑问就拿起了新年排班的接力棒：“其他的几位老同事以前过年都得值班，这一次刚好可以让他们有机会回去吃个团年饭。” 于是去年，吴嗯嗯便提前把父母接到了广州，白天他陪父母一同逛花市、逛老街，晚上便回到了办公室加班。 当时吴嗯嗯是和几个朋友一同合租，他与另一位大学同学住在同一个房间，俩人上下铺。那几天恰好舍友回家了，吴嗯嗯便让父母睡在了他的房间，而自己则在沙发上躺了好几天。 “那几天很累，在沙发上睡得也不好，但是一回来看到桌上有爸爸做好的饭菜，和妈妈在花市上买好的鲜花，就觉得这个年其实过得也不赖。” “一家人最紧要的就是齐齐整整！”吴嗯嗯用相机给自己和父母拍了一张合照，副文写道。照片中的一家人，笑得特别灿烂。 不过今年，吴嗯嗯又得错过年夜饭了，他被安排在除夕和大年初一值班，初二才能回家陪父母：“不过也挺开心的，因为今年过年可以陪女朋友一起加班啦……她也是人。” Bryant的朋友圈里，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各个地方的定位：美国、荷兰、日本、青岛、上海……在邮轮上工作的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从一个陌生的港口城市，到另一个陌生的港口城市。 Bryant的故乡是在湖北。两年前，在他选择了这项工作之后，回家就成为了一种“奢望”：一年回家一次，且很少能在春节时回家。两年前的春节，他是在惠州度过的；而去年的春节，他是在美国度过的。 “当时选择这个工作的时候，就猜到了（以后春节可能没办法回家）。不过也没多想，因为其实也没有很想在家过年，而父母对于我的选择，也一向是表示支持和理解。” 在Bryant的身边，不回家过年的人非常多。其中有同事，也有一些选择“出国避年”的中国游客：“这些人可能也是觉得出国过年比较有新鲜感吧，并且为了迎合中国市场，现在邮轮上的中国年氛围还是很浓厚的。毕竟现在国内的年，年味越来越不够了。如果是我，我也更乐意带父母出去过年。” 因为一次巧合，今年过年，Bryant终于可以回去了。2月4日，他从日本飞到上海，在与上海的朋友见过面之后；2月6日，他又从上海飞到了武汉。但在武汉天河国际机场的候车厅内，他还得再等上一小时，才能坐上出发回老家的大巴。在等车的间隙，舟车劳顿、疲惫不堪的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感叹道： “喂，广州日报正门啊！今天你在不在啊？快递不拿就只能年后再送啦！”周六，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一位快递小哥的语气显得急匆匆，吓得我赶紧飞奔回——送完今天的单，这位快递小哥就可以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家了。 阿斌是个四川人，在今年渝贵高铁还未开通之前，他每年都会为了两张火车卧铺票与春运大军挤破头，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再加上大包小包：“每年过年就跟打仗一样，回一趟家累得很，大人和小孩都是整宿睡不着。现在开通高铁了多好啊，回去四五百块，还省得人。” 阿斌也是一位快递员，他在广州打工已经9年了，三年前，他选择了“快递员”这个行业。年关将至，他却不打算回四川老家了，而是和妻子、孩子一同留在广州：“虽然没办法回去，但还是蛮开心的，春节加钱，多送一单就多赚一点嘛。” 他给家里的父母打电话，说过年不回去了。老人家虽然能理解，但还是很失落：“主要还是我妈，想小孙子了嘛！” 阿斌有一个心愿，就是想等明年租一个大点儿的房子：“老人家还没来过广州，以后房子大一点，他们想几时来就几时来。吃早茶、逛花市，可比天天在家打麻将有趣得多！” 小徐在广州读大学，大三的她，如今要准备考研了。刚放寒假那一会儿，她是最早离开宿舍的，其他舍友，有的在准备毕业设计，有的在准备雅思考试，有的则在实习。其中，那位实习的舍友，今年也不回家。 然而小徐没在家呆满一周，她就被她爸“赶”出来了：“我一回去第一天还好，第二天开始就和我爸吵起来了。他一会儿说我起得太晚，一会儿说我不认真学习，我出门和朋友玩了一会，他就说我心都野了。” 等到两人在饭桌上都无法心平气和地聊天时，小徐直接一气之下买了一张回学校的票：你说我不学习，那我就回学校好了。 回到学校后的小徐，显得轻松了许多：“父母总觉得我是小孩，没有自觉性，其实我也有自己的计划和想法。每次都试图和他们沟通，却节节败退。一回家就相当于是被他们控制住了，那让我喘不过气。” 大周在一个人人都羡慕的机关单位，但是大周还没有女朋友，于是每年过年回家，他就变成了七大姑八大姨口中的“半个人生失败者”： 怎么还没有女朋友啊你们单位就没有一个还不错的姑娘吗我来给你介绍一个啊那个隔壁老王的女儿刚从美国回来还不错啊别太挑啊长得过去就行了趁你爸妈年轻还能帮你带孩子赶紧找一个结婚得了…… “随便找一个就结了？你咋不随便找一个就嫁了呢？”大周说，这句话在他心头压了很久，每年被亲戚拉去的时候，他都想用这句话回怼，但是说出去的话，最后却都变成了：“好啊，没问题，明年就带一个（媳妇）回来。” 明年复明年，转眼到狗年。即将三十而立的大周，如今还是孤身一人，为了避免再被，大周干脆就不回家了。“以前是被追问学习，后来是被追问工作，现在是被追问女朋友，等我结婚了，估计就是要被追问孩子了……唉，过年真的比较烦。” “工作是商务工作，过年也是商务过年，商务过年，从商务爸妈做起”，嘉嘉幽默地说：“过年的时候，我这条命都是给的。” 工作之后，嘉嘉又开始隐瞒自己的工资：“不忙不忙，我每天都早睡早起锻炼身体呢。工资啊，够用够用，我不乱花钱……” 工作几年之后，嘉嘉又开始被父母催“谈朋友”了：“去年我妈一直念我什么时候找对象，我就忽悠她说已经有了，然后她立马跟我要结婚一样，问对方各种信息，我就瞎编了一下，反正怎么优秀怎么编呗……” 不过今年，嘉嘉找到了男朋友，却表示不想告诉父母：“不知道怎么圆上一个谎，也不知道两个人有没有未来，万一分手了我妈估计比我还难过…所以我就跟爸妈说过年我和闺蜜一起出去旅游了。” 嘉嘉有个闺蜜群，叫“戏精世界”，几个女孩之间总是互相支招。当然，“损招”也不少：“其实我们和父母如此商务，也是不想他们为我操心。” 顾姨是江苏人，老家离上海很近。以往每一年过年，顾姨都会和丈夫、儿子、儿媳、孙子一起乘飞机回家，但是今年，顾姨全家都留在了广州。 顾姨家住的是楼梯房，56岁的她腿脚还算便利，只是逢天冷的时候会犯风湿。去顾姨家是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她正在泡脚，笑呵呵地说：“过年还是留在广州暖和啊。” 顾姨是08年来广州的，当时她儿子已经在家附近的菜市场做了五年的管理工作。等到儿子结婚生小孩之后，顾姨便和老伴儿一起来到了广州，一家人住在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60平米的房间里，老俩口就睡在客厅。 “以前家里有老人的，老人讲究这个（团圆），所以我们每年都会坐飞机回去；去年老人家去世了，并且小孩子长大得买票了，800块呢，算下来，一家人就过年一来回得好几千呐！” 不过顾姨的儿媳是河南人，以往每年过了大年初一之后，她的儿子和儿媳都会坐动车回河南娘家：“我儿子媳妇跟我们商量好了，以后过年就广州河南两边过，明年他们再带孙子去河南，那样小家伙就可以玩雪了。” 如果说，春节的意义，是在于它是一场具有共识性的定点定时的团聚，那春节不回家，就应当是一次与故乡的物理割裂或“情感割裂”——每一个奔赴远方的孩子，最终都会拥有自己的生活。 对于身处远方的人来说，家是最后一道堡垒，那些在异乡的土地上找不到根的人，每年春节都会想方设法回家。他们迫切地需要从“回家过年”这一场仪式中，找到一种有枝可依、有根可寻的安慰。 但当他们在这个城市被彻底吸纳之后，当他们在故乡的牵挂被一一剪去之后，这些人终将在异地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回家的方式越来越多，回家也变得越来越简单，但回家过年，却越来越需要理由。这就是中国巨大的现实变化。 终于有一天，当大部分中国人将不再“回家过年”，甚至将不再“过年”，那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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